這邊,巴雲野一腳踹翻撲倒啟子的怪物,及時把啟子拉起來,還沒站穩,兩個怪物再次把他倆撞得失去平衡,刁琢幾步上來,用身體撞開怪物,他倆才互相扶了一把,沒倒地。三人抬頭一看,怪物竟然已經形成了一個包圍圈,把他們三個團團圍住。
「媽的,完了!」巴雲野咽口唾沫,刁琢身子一橫,擋在她面前。
巴雲野想起刁琢之前跟自己說的話——如果我們真遇到狀況,我可以為你而死,但我希望我死了以後,你可以活著。
「我生氣了!」巴雲野火了,「老子跟他們拼了!」
「趴下!!」不知誰在外圍大喊了一聲。
刁琢將巴雲野和啟子的頭一按,三個人齊刷刷趴在地上,只感覺包圍圈外頭男人高吼的聲音,接著,一根足有腰那麼粗的樹榦捅了過來,再橫掃幾圈,把十幾個怪物全部掃翻。他們反應快,爬起來就跑,然後看見阿水和老孫兩個人合力抱著那根樹榦,像抱著大炮筒一樣到處撞怪物,撞翻了它們形成的好幾個包圍圈。
但是,這樣的纏鬥依舊不是辦法,怪物越來越多,放眼望去,已經在最外側形成了大包圍圈,只要它們內收,到時候誰都跑不走。
刁琢抽空看一眼紋蛇男,他竟然還是安然無恙。
「掩護我!」他對著阿水高喊一句,獨自向紋蛇男的方向跑去,他堅信,那一定就是轉機。
地面再次震動一下,大家發現怪物的包圍圈開始急速內收,他們就像忽然暴走一樣,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向眾人奔來。阿水和老孫吃力地抱著大樹榦橫掃撲向刁琢的怪物,刁琢也不斷撞開眼前的怪物,但他們的左右兩側,有將近一百隻怪物正在朝他們瘋狂奔跑。
刁琢里倒地呻吟的紋蛇男越來越近,十米、五米……但阿水和老孫的體力用盡,已經阻止不了大批的怪物了,在刁琢身後呈扇形包圍圈的怪物紛紛張開雙臂飛撲過去。
那一刻,巴雲野想,我即便是死,也要跟刁琢死一塊兒!
「刁琢!!」她大喊,以平生最快的速度不管不顧地朝刁琢的方向飛跑過去,手上的工兵鏟化為利劍,一路打怪。
刁琢猛地抓住紋蛇男痙攣的手,力氣大得幾乎將對方的手骨掰斷,紋蛇男依舊呻吟著,嘔吐物從他的嘴角往下流。一個怪物撲在刁琢身上,刁琢立刻感覺泰山壓頂,胸腔里的空氣一點一點被抽出去。他死死攥住紋蛇男的手,竭力吐出幾個字:「為什麼……你……你……」
「疼……疼!」紋蛇男嗷嗷亂叫,臉色死白,「救命……救命……」
阿水和老孫被猛力衝擊而來的怪物撞到,被壓在樹榦底下,衝過來的巴雲野也被他倆絆倒,三個狼狽地摔在一起,只能抬起雙腿一個個將撲上來的怪物踹倒一旁,因動作過於劇烈,每個人的心臟幾乎爆炸。
混亂間,阿水的帽子、墨鏡和面罩全蹭掉了。
巴雲野又蹬飛一個怪物,無意中一瞥,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樣,獃獃地看著阿水。又一隻怪物撲過來,她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,左右兩拳將它打倒,然後指著阿水:「我草!河馬!!」
「後面!」河馬指著巴雲野大吼。
巴雲野拱起身子,抬腿往後一掃,身後的怪物被甩開,左邊的怪物撲上來,牢牢握住她的雙手,將她往怪物堆里扯,她剛要掙扎,另一隻手也被怪物握住,兩隻怪物合力將她扯走。
河馬撲過去,拉住巴雲野兩隻腳踝,跟怪物角著力。
「河馬……」巴雲野想起在巴丹吉林時,她拉住即將把沙子吞沒的河馬,他說,沒想到你重色但不輕友。她疑惑,河馬不是背叛了龍哥和她嗎?為什麼喬裝混進來,他是好是壞,為什麼救她?
河馬拚命拉住她,不讓她被怪物拖走,看得出拼盡全力,滿臉通紅,眼球幾乎爆裂。
巴雲野的手腳被三股力量扯得生疼,不禁想——我的死法難道是五馬分屍?她大叫一句:「放開!我自己來!!」
河馬放手,因為慣性,巴雲野和兩個怪物向前摔去,她反應更快,一躍而起,脫離它們的控制。她一心想著刁琢,沒再管河馬,抬眼但卻看見至少五六隻怪物將刁琢層層壓住。
「不要……不要啊!!!」巴雲野大駭,一個踉蹌,幾乎手腳並用地朝刁琢衝去,沒跑幾步,身後被人一拉,她不理,繼續沖,雙腿被一雙爛手一抱,她摔倒在地,還是竭力朝刁琢的方向爬去。
一個怪物撲到她的身上,「刁琢!刁琢!!」她翻滾著大喊,為她辭職的刁琢,為她捨身的刁琢,她最愛的刁琢啊!!怪物的壓上讓她無法呼吸,只覺得手腳一陣冰涼,恐懼、悲傷和自責,一瞬間讓她痛不欲生,這難道就是將死的感覺?
「刁琢……」她的眼淚湧出,熱熱的橫流進鬢角。她很久沒哭了,也不習慣用哭來表達自己,但這一刻她痛不欲生,滿心絕望!
如果,她不來找龍哥?如果,她不去找三張照片的真相?如果,她能忘記巴希野?這一切,是不是都是她的錯?是她作、她自私、她盲目自信?
你看,害得大秦、胖猴、向桉、譚林一一去世,接下來,還有刁琢、葛明亮、河馬甚至全部的人。
他們跟她不一樣,不是孤兒,不是沒人要的孩子,他們有父母和親屬,他們任何一個人的去世,都會給家庭帶來巨大的悲痛。
尤其刁琢。
如果她不主動撩她,或者他不遇見她,後續這一切,都不會有。
他父親是怎麼去世的,他就算不知道,也能安安穩穩活一輩子,就像她夢見的那樣,開著車,載著他的老婆孩子,好端端地一路兜風。
現在,他即將變成一具乾屍。
雖然一會兒後她也將成為一具乾屍,但如果她不追求真相,他也不會如此執著吧。
好好活著不好嗎?
好。
但所有人都死了。
是我該死。巴雲野被幾隻怪物壓住,雖然能聽見河馬一邊搏鬥一邊叫自己,但她覺得,一切都已結束。
什麼恩怨,什麼情仇,過眼雲煙而已。
刁琢已死,她也不偷生。
甚至,她應該比刁琢死得更早才是,否則,多活一秒,都算對不起他。
巴雲野眼前的光漸漸暗淡,身子里最後一絲氣息隨著眼淚的枯竭,也漸漸消散。
紋蛇男還在喊疼,而壓在刁琢身上的怪物已經堆成一座小山。
「你……」刁琢胸腔里最後一絲空氣像是被抽干,他指尖的肌肉彷彿在往骨頭上貼,渾身僵硬非常,腐爛的臭氣鑽進身體,一點一點侵蝕他每個細胞,但他仍堅信,這不是結束!他使出最後一點力量,拉過紋蛇男的手,重重咬下。
「啊——啊——」紋蛇男像剛剛離水的蝦,劇烈扭動起來,瘋一樣去打刁琢的頭,試圖讓他鬆口。
刁琢的口中嘗到濃重的血腥氣,同時,也弄懂這其中的玄機。
紋蛇男能看見他,卻看不見那些怪物。或者說,在紋蛇男的視野里,根本沒有什麼怪物。
因為他看不見怪物,所以怪物也找不到他。
這是為什麼?
為什麼只有這個人看不見怪物?難道因為蘑菇中毒,麻痹了這個人的視覺?可這個人是能看見自己的,瞧他揮拳的動作,一下一下都沖著他的後腦勺而來。
紋蛇男能看見自己,因為自己是真實存在的,那些怪物,真的存在嗎?
刁琢大膽假設——如果根本沒什麼怪物,如果所有不符合常理的,都不存在……食肉兔子、站在樹榦後的龍哥、腐肉組成的怪物……
那什麼的存在的!不存在的東西,又為什麼存在!
刁琢,你自詡聰明,現在作繭自縛?你也不過如此。他的心裡一再產生自我否定的念頭,沮喪和無奈包夾,讓他忽然升起一陣蒼涼,這感覺很糟糕,像是要將他完全擊敗,拖入地獄一般。
累,真累,發自內心的疲勞。是否該放棄?該認命?閉上眼睛,不要掙扎,就放任這一切將自己吞噬。
孔敢之前怎麼都不肯帶他們進這幾座山,果然明智,有時候,膽小謹慎能保命,過幾天,他聽到救援隊全軍覆沒的新聞,是不是會發出嘲諷的笑聲?刁琢命懸一線,卻忽然想起孔敢曾說過的幾句話——
「小時候,老人提醒過我們,身不由己,被那些邪門的東西牽著鼻子走,非死不可……」
「一夥年輕人進去,只剩一個回來,穿的是日本鬼子的衣服,破破爛爛,但他自己卻沒受什麼要緊的傷,就是瘋瘋傻傻,還很怕人,人一靠近的大吼大叫,說什麼臭啊,別吃我啊別吃我啊……」
「後來也沒好,就是變成一個瘋子,嘴裡一直叫著幾個人的名字,就是跟他一起進山的幾個……」
「再後來死在墳山上,死前腦袋拱在地里,好像要鑽下去似的。」
「墳山上一個個墳頭,都沒有碑。」
他們跟孔敢口中的「瘋子」一樣,也淪落得這般田地,說來真是面子盡掃。刁琢自嘲。
等等。
「他自己卻沒受什麼要緊的傷。」——這句話忽然撞進刁琢的腦海,他用力睜眼,儘管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已,胸腔里發出的聲音好像不是他的原聲,但他儘力問已經打累了的紋蛇男:「你看我……身上……傷口……」
「看個屁啊!什麼傷口!滾開!」紋蛇男大吼,然後因為腹中劇烈的絞痛和反胃感,不斷乾嘔,連膽汁都嘔了出來。
刁琢背上壓迫力還在,四肢已經僵直,幾乎無法動彈,但他心裡已經明白幾分,現在的問題是,如何打破這樣的僵局……
這些怪事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生?對了,應該就是那時……
他咬住自己的舌頭,疼痛讓他的意識有所恢復,視力也恢復幾分,歹徒們的背包七零八落,離他最近的一個背包看著應該是紋蛇男的。歹徒們搜颳走救援隊帶來的很多東西,其中也許正好有他需要的。他更加用力地咬舌尖,嘴裡嘗到血腥味,但身上的壓力似乎有所減輕。他伸出手攀著地,艱難地往前移動身子,努力許久,終於夠到背包的肩帶。
屏息扯過背包,刁琢僵硬地試圖打開拉鏈,但是手腳關節好像生鏽,每動一下都得使出巨大的力氣。不過,他不能倒下,只要還有一絲希望,他就必須緊緊抓住。
「嘩啦」,背包被扯開,裡頭的東西散落一地,刁琢混沌的眼中出現一絲清明,他看到了自己需要的東西——
一罐為了防止高海拔缺氧而帶過來的便攜氧氣瓶。
刁琢一把抓過,掰開罩子,罩住自己口鼻,摁壓之後,純氧的冰涼感沁入鼻腔,他用力呼吸著,背上的壓力還在,但他強撐起身子,繼續在包里翻找,最後找到幾個活性炭過濾口罩。他卧倒吸了一會兒氧,身上的壓力漸漸消失,再放眼看去,終於了悟。